我是出生於台中縣清水的孩子,記憶中的童年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,溪中隨處可見溪蝦的蹤影。小溪鎮日忙碌著,清晨時家家戶戶的婦人都會拎著一大家子的衣服,找一塊溪石,就這麼洗滌起衣服;到了中午,一人提一桶水回家,燃起材木開始炊飯;若是涼爽夏天的晚上,孩子們會赤裸著身子跳到溪水裡洗澡。
童年的日子,XBOX和網咖還來不及面世,一群孩子擠在同一個屋子裡,一起為史艷文和科學小飛俠痴狂,在黑白電視機前滋長夢想;父母都入睡之後,則偷偷地就著昏暗的燈光,在光隙裡一頁又一頁翻著原子小金剛及怪醫黑傑克。
那個年代,沒有那麼多的娛樂,也沒有那麼多的傳播媒體,生活簡單樸實,卻也知足常樂。
離開那個清水小鎮之後,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台北活動,那些在台北的友人,不論多麼生疏,即使彼此的兒時生活背景略有不同,但每當我向他們說起那段童年往事,大家都同樣覺得熟悉,個個點頭如搗蒜,彼此之間就不會有距離了。
那些台北友人,不論成年之後如何功成名就,如何階級分明,兒時的景象距離現在如何的遙遠。那些回憶片段卻從未停止過,像兒時手中的陀螺不斷地旋著旋著。
如果選擇蒐藏,如果不讓那些回憶摧折,是不是一切就單純多了?我花了數年的光景,小小聲地擬定一個計畫,心想有沒有可能列出一連串要採訪的蒐藏標的:「有三、四年級生熟悉的電影《梁山伯與祝英台》、桃紅蝦彩繪碗盤、老香筒、李小龍、鄧麗君、竹編工藝、虎標萬金油。也有五、六級生熟悉的維尼熊、原子小金剛、霹靂貓、科學小飛俠、小叮噹、太空超人、史努比……。」或是哪些我還來不及列入的,可是一不小心就會沈入海底的回憶之類的東西。
我開始十分賣力地蒐集名單,陸續拜訪一些懷舊蒐藏家,也許透過競標網站,也許透過跳蚤市場,也許透過民俗文化協會等組織團體……不論從哪裡找到這些頂尖的蒐藏家,他們都有共同的面孔──願意不顧代價去找回消逝的記憶。
我是六年級生,所以很清楚小時候的卡通在當時感動著多少孩子,那些看來簡單純粹的故事漫不經心的住進孩子的心底,待他們成年之後逐漸才發現,那些卡通其實不僅帶給他們歡笑,還讓他們學習成長。
蒐藏霹靂貓的張書豪,在卡通中學習到團隊合作。霹靂貓成員在卡通中其實常有爭吵,有時爭執得兇,甚至會有成員負氣離開的情況;不過一旦遇上反派角色趁機偷襲,負氣離開的同伴還是會在聞訊之後,急忙趕回來救援。
冷彬在蒐集史努比的過程當中,重新認識了其創作者查爾斯•舒茲先生。冷彬發現史努比之所以廣受歡迎,是因為他用幽默的方式來看待悲傷,所以查理•布朗的風箏永遠飛不起來、也永遠踢不到足球,萊諾斯則永遠都不能離開他的安心毯。冷彬學習到用幽默來治癒自己。
這些蒐藏品更是深深影響著蒐藏家的一生。
吳國忠因為蒐集電影說明單,因而認識了同樣愛看老西部電影的太太;郭俊德因為喜歡超合金機器人,從逛玩具店的消費者變成黃金店舖的老闆;陳俊良因為蒐集李小龍的相關物品,從此踏上習武之路;謝豫琦為了要上日本雅虎拍賣網站蒐括全日本的小叮噹,因而苦學日文。
他們不只是蒐藏而已,還花更多精神研究,把熟悉的卡通人物當成史料來研究,或是尋找更多的史料來佐證那些記憶中的故事。
許多我原本以為理所當然的事,都在拜訪蒐藏家之後而有所改觀。
因為拜訪了冷彬,才知道原來史努比第一次出現在漫畫裡時,並不是現在這個模樣,經過幾次的修改之後才有現在的面貌。
因為拜訪了醫生林于昉,才知道早期就有台語科幻電影了,讓我這個看慣克拉克及艾西莫夫的科幻小說迷大感驚訝。
因為拜訪了林永山,才知道台灣的地圖量測技術,竟是在日本統治的五十年間奠下根基。
因為拜訪了洪啟耀,才知道在民國四十二年之前,台灣的外島領土除了澎湖、金門、馬祖之外,還有一個大陳島。
因為拜訪了陳宗達,才知道原來大同寶寶身上的號碼,並不是代表民國的年份。
因為拜訪了陳廣隆,才知道台灣早期雖然民風淳樸,但是上酒家卻是稀鬆平常的事,甚至還可以請酒家開立收據。
因為拜訪了楊進士,才知道其實台灣的漫畫史比我們想像中開始得更早,早在西元一九三五年(台灣光復之前),雞籠生的第一部台灣漫畫就已經問世了。
這些都是在歷史課本裡學不到的珍貴知識,幸運如我,才能親耳聽專家們口述。但很可惜的是,大部分的蒐藏家都表示,這些故事愈來愈少人知道了,也愈來愈少人願意聽他們說了。
在英國求學的日子,有機會見到文物保護機構對於古蹟及歷史的重視,就如同英國著名歷史學者戴維•斯塔基博士(Dr. David Starkey)說的:「人之為人就是因為歷史。歷史是人類共同記憶。如果一個國家失卻歷史觀,這個國家就失卻自我。 」
現在,本書將這些蒐藏品的介紹文字配上了圖片,希望能讓這些蒐藏品背後的歷史及故事變得更有說服力及吸引力。
最後我想說的是,在拜訪這些蒐藏家之前,無論準備再多的功課,花再多的時間揣想,都無法預料到這回會聽到什麼故事。因為每一個故事都不只圍繞在蒐藏品上,更多的故事是與蒐藏家本身的情感有關。有許多精采的故事都因為聽得過於入神而忽略了筆記,這是唯一可惜之處。
那些想聽故事的執著,使我犧牲無數個日子南北奔跑,在身體疲憊不堪的時候還要亮著桌燈,把一則又一則的採訪故事寫完。
這是一本很用力的書,讀書很難想像手上所讀的文字隱藏的多少努力。舊日的回憶將成為擲地不化的秋葉,現在我將這些故事整理起來了,幸運的將不是只有我而已,希望也能夠喚起你的回憶。 |